|
自闭症第一人唐纳德杂谈 分类: 自闭事
1943年,10岁的唐纳德被诊断患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疾病———自闭症。现在77岁的他过得如何?在自闭症患者激增的今天,他的经历能给我们带来何种启示?
1951年,据说懂读心术的催眠士弗兰兹·波尔加应邀到密西西比州的弗雷斯特作表演。这个小镇仅有3000居民,没有旅店,波尔加被安排在当地一家富户借宿。
之前几年,波尔加走遍美国,神奇的催眠术为他博得了巨大名声。但留宿弗雷斯特这一夜最令他难忘,因为这晚他遇到了主人家的大儿子、18岁的唐纳德。这孩子出奇地冷漠,动作笨拙,却又有神奇的本领,比如在别人弹琴时丝毫不差地唱出音符,还有天才的心算能力。波尔加说“87乘23”,话音刚落,他就给出答案“2001”。
事实上,唐纳德早已成为本地一个传说。附近居民都知道弗雷斯特有个孩子,只看一眼学校砖墙,就知道它用了多少块砖。
表演结束后,波尔加找到房东夫妇,请求他们允许他把唐纳德带走,和他一起表演。
唐纳德的父母大吃一惊。“我妈妈一点兴趣也没有,”唐纳德的弟弟奥利弗回忆说,“她向波尔加解释说我哥哥还在上学,不能抛下功课一走了之。”
虽然没有说出来,唐纳德的父母却无疑有种受辱感。唐纳德与众不同,这一点他们无法否认,但他们不希望唐纳德被当成稀罕物来看,于是坚决地拒绝了波尔加的要求。
全知的催眠士波尔加可能不知道,唐纳德虽然错过了与他一同站在聚光灯下的机会,却已经在历史上占有一席之地。他的名字被写入诸多论著,传遍整个世界,很快就变得比波尔加更为有名。
这是因为唐纳德是首个被诊断患有自闭症的孩子。在自闭症文献中,他被称为“第一病例”,简称“Donald T”。1943年一篇文章首先提到他,该文宣布发现了“一种前所未有的疾病”,“一种复杂的神经紊乱症”(如今统称为“自闭症谱系障碍”,简称ASD)。
那是67年前的事。当时,人们认为这种病极其罕见。而现在,医生、家长和政治家们不时谈到自闭症的“蔓延”。自1990年代早期以来,A SD患者激增,平均每110个孩子中就有1个表现出自闭症症状,没人知道为什么。
关于自闭症的起因,一直众说纷纭。早期,精神病学认为自闭症是“坏妈妈”导致的,后来人们发现自闭症亦有生物学基础,但这带来了更多混乱。有人认为罪魁是食物中的麸质,也有人说某些疫苗防腐剂中含有水银,会导致自闭症,还有一些学派把自闭症视为自体免疫反应,或是营养不良的结果。不过,关于自闭症的主要症状,争议不多。《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》给出了清晰的描述,1930年代“Donald T”到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首次接受检查时,就完全吻合这些症状。
此后数年间,科学文献几次对Donald T的病情发展作了补充。但是从大约40年前开始,叙述中断,他生命中后来的章节无人书写。如果你想知道唐纳德如今的生活,几乎找不到答案。于是我们决定亲自去寻找唐纳德,他今年77岁了,依然住在弗雷斯特。
自闭症儿童的父母心头时常萦绕着这样一个问题:我死之后怎么办?自闭症儿童总是要成长为大人,而且多数情况下会比照顾他们的父母活得更久。那么,父母死后他们怎么办?这个问题还没有引起重视,人们目前更关注自闭症对童年的影响。但今日自闭症儿童的激增就意味着明天自闭症成人的激增,数字摆在眼前:10年后美国50多万自闭症儿童将步入成年。
我们将如何面对这50多万人?有人主张将他们隔离,同时满足其基本生活需要——— 过去我们曾经这样对待残障人士;或者,我们可采取正常化的心态,把自闭症视为人类这块纺织品上又一个自然的皱折,承认他们是我们的一部分。
“自闭症第一人”唐纳德·崔普就生活在这两种观点交织的世界里。
现在是黄昏时分,唐纳德正开着他那辆咖啡色的卡迪拉克,沿着密西西比州80号公路向南。他开车时有一种轻微的点击动作:踩下油门一秒后短暂抬脚,然后再踩,踩,抬,踩,抬……一直重复,节奏从不改变。
这一天他的日程表排得满满的:早上跟朋友喝咖啡,然后散步,回家看电视剧《大淘金》,这会儿要去打高尔夫。“我注意到你的车上贴着一张拉法耶特县的标签,”他打破了沉默。过了一会,又说:“这意味着它来自拉法耶特县。”然后他再度陷入沉默,注意力转向眼前的公路,偶尔自言自语———鉴于他和人交谈时有闭眼的习惯,不说话可能是最安全的选择。
他将车停在弗雷斯特俱乐部前。这是一栋红砖小楼,会籍以家庭为单位,每月100美元,来打球的有律师、银行家,也有卡车司机、推销员和农民。他们并不都知道“D T”———唐纳德的昵称———有自闭症,但当他走向球座时,人人都会注意到那古怪的动作:胳膊呈A字形甩动,步态有些机械,脑袋和肩膀就像节拍器一样,以左-右-左的节律摆动。
唐纳德球打得不错,能轻松搞定六英尺的果岭推杆。但他挥杆却像演哑剧,每次都要重复一系列仪式性的动作,尤其在他很想进球的时候。
唐纳德一般都是一个人打。但他有时别无选择,只能跟别人合作——— 俱尔部举行传统的争夺赛时,会把球手们随机组队。在最近一次比赛中,唐纳德与其他四人合作,他打得很好,也会跟伙伴们开玩笑,只是句式往往是重复的,他还会以独特方式,将伙伴们的名字进行组合,“嗨,玛丽切丽!”“谢谢,肯尼斯塞尼斯!”
不过,多数时候,唐纳德是沉默的。当然,这跟高尔夫球场的礼仪相符。唐纳德满足于沉默,满足于现在的生活。他自由、独立、身体健康。一句话,“自闭症第一人”过得非常好。
这在当初不可想像。唐纳德3岁时就被送进了专门机构。因为拒绝吃饭,还有父母处理不了的其他问题,医生建议给他“改变环境”,1937年8月,唐纳德被送进距家50英里的一家疗养院。
这家疗养院的功能在今天看来很奇怪:隔离那些可能会得肺结核的孩子。因此,它不是为唐纳德这样的孩子设计的,根据记录,他去之后反应很强烈,身体“迅速衰弱”。
当时,把患有精神疾病的孩子送进专门机构是缺省选择,连他妈妈也认为唐纳德得了精神病,她在一封信中称他为“我那没有希望的精神病孩子”。然而,疗养院并没有什么帮助。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评估认为,“他在那里度过了最糟糕的时光”。父母每月只能探视两次,疗养院禁止他接触其他一切———人、玩具、食物、音乐、游戏,每天他就“一动不动地坐着,对一切都不关心”。
1938年8月,唐纳德的父母来接他。疗养院负责人告诉他们,孩子恢复得很好,让他们不要把孩子接回家———原话是“随他去”。
但他们坚持把唐纳德带回家。为唐纳德在院表现写评估时,院长很不上心,唐纳德住了一年,他只写了半页,说这孩子可能是患有“某种腺体疾病”。
于是,即将5岁的唐纳德又回到了起点。
心理学博士彼得·吉哈德右手挥舞着一张V isa卡,演示如何正确使用它。他的拇指完全盖住右下角的蓝白标志,“这样塞进读卡器,方向永远不会错”。
吉哈德不是在展示生活小技巧,而是在告诉我们如何让自闭症人群被其他人接受。
在现实生活中,我们通常不认为患自闭症的成年人和自闭症儿童一样需要帮助。我们只觉得他们古怪,对他们感到不耐烦。当你在超市排长队,看到前面那家伙迟迟不能正确地刷卡,一般说不出好话。吉哈德说,此时刷卡技巧就成为社会生存问题。如果自闭症患者能顺利解决这个问题,就向正常社会迈出了一大步。
吉哈德是美国研究自闭症成人的头号专家。“人们都不想研究这个,所以我独享殊荣。”他说。自闭症儿童研究是热点,研究成人“没有吸引力”。成人代表着更大挑战,“他们个头大,发脾气时可以实施真正的攻击;他们有性欲;很多能让孩子高兴、能分散其注意力的招数在成人那儿不起作用”。
“人们倾向于把成年患者当作大号儿童对待,”吉哈德说,“这样不行,他们是成人。”和我们一样,他们渴望“体验生活”。“比如交友,做有趣的工作,拥有想要的东西,我们认为有价值的东西,他们一样珍视。”
吉哈德认为,要让自闭症成人独立生存,首要的是教会他们必要的生活技巧:理解钱的功能;请求指导,然后遵从;穿干净的衣服;坐公交车,识别危险人群;还有———可能是最困难的———找工作时直视面试者。
这又带来一个问题:自闭症成人应在哪里生活?现实中,85%的自闭症成人跟父母、兄弟姐妹或其他亲友一起住。但当没有这些选择的时候,该怎么办?一个替代办法是在社区中替他们安排集体住所,让他们在家庭般的环境中得到帮助。然而,鉴于启动成本和邻居们的抵制,这样的地方有限,全美有超过8.8万名患者正排队等候。所有这些,都让那些自问“我死之后怎么办”的父母很不安。
如果不是父母竭力为唐纳德寻找最好的生活,他的名字很可能不会进入医学史。他的母亲玛丽生于迈克克拉维家族,那是金融之家,至今控制着弗雷斯特银行。和当时多数女性不同,她上了大学,然后嫁给了前镇长的儿子、律师奥利弗·崔普莱特。崔普莱特毕业于耶鲁法学院,开了一个律师事务所,后来成为美国最高法院律师。他是个敏感的人,曾两次神经失常,有时一路回来,会不记得路上见过的任何人任何事。但作为律师,人们认为他很棒,因此向玛丽提亲时,她们家并未反对。
唐纳德出生于1933年9月。5年后他在疗养院时弟弟出生,跟爸爸一样也叫奥利弗。1938年10月,崔普莱特夫妇将幼子交给家中老人,带着唐纳德坐上去巴尔的摩的火车,找美国当时顶尖的心理学家、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教授里奥·康纳(他撰写的《儿童精神病学》1935年一出版即成为医学院教科书,一再重印)求诊。
会面前,奥利弗给康纳写过一封长达33页的信,细致地描述了唐纳德的症状。如今这封信在自闭症研究中占据着独特地位,数十年来被翻译成多种语言。
奥利弗写道,小家伙几乎从未哭着找妈妈。他似乎“缩到一个壳里”,“住在自己的世界”,“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。”虽然对人类完全不感兴趣———包括父母——— 他仍有几种癖好,包括“极度喜欢旋转积木,喜欢平底锅和其他圆形物体”。他对数字、音符、美国总统的照片和字母表里的字母极为着迷,喜欢倒着念这些字母。他动作笨拙,对某些东西特别讨厌:牛奶、秋千、三轮车———“几乎有种恐惧”。他不喜欢日常生活有任何变化或者思绪被打断,“否则会发怒,表现出极强的破坏性”。叫他的名字基本没反应,似乎没听见,去哪儿都要人领着或带着去。问他问题,要么不回答,要么只用一个词。他会被一些词句迷住,不停地绕着念。
|
|